今日批评家 | 黄德海:隐秘的世界
创作与批评,如鸟之双翼,车之双轴。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,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。1998年,《南方文坛》推出“今日批评家”栏目,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。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、才情思力、灵动丰盈言说着“我的批评观”,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、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。
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,与大家分享,敬请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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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批评家
黄德海(拍摄时间:2015年)
《思南文学选刊》副主编,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。著有《世间文章》《诗经消息》《书到今生读已迟》等。
我的批评观
隐秘的世界
黄德海
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的阅读重点是美学,循着朱光潜《西方美学史》开列的书单,每天规定自己读起码多少页数的“原典”。当时的想法是,等有一天把这些美学或文学理论的原典全读过一遍,我必将获得开启文学之门的秘密钥匙,写出不同凡响的文章。那些原典却并未因一个少年的朦胧梦想就轻易打开自己厚重的大门,文学作品里的珍宝也没有因为我自以为是的努力就让我看到光辉。过了一段时间,滥读原典的副作用发作,我不光没有读懂那些大书,甚至连阅读平常书籍的乐趣都失去了。有一阵,我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质疑,竟有段时间废书不观,就更不用谈写作了。
等我在社会里滚过一遭,远兜远转地回到文学评论的时候,半是因为读过的旧理论多已遗忘,半是因为疏于学习蜂拥而至的新理论,这重新开始的写作试验,让我颇为紧张,以致有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。好在,欧阳修和苏轼的一个相关故事及时鼓励了我。欧阳修在颍州任太守时,作《雪》诗,自注:“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,皆请勿用。”后苏轼效其作《聚星堂雪并叙》,有句言:“当时号令君听取,白战不计持寸铁。”白战,即空手作战。虽不像这对师徒一样有而不用,只是腹内原来草莽,但既然已经忘掉了曾经读过的理论,我也就顺势紧紧胆色,试着白手不持寸铁,与作品素面相对,从其本身发现秀异之处。
这个被迫的选择让我有个不经意的发现,澄清了长期以来的一个误解——美学和文学理论并不是要指导文学创作,也不是要为此后的文学评论提供某种“合法”的理论支撑,而应该恰当地理解为一种有益的写作尝试,用异于文学作品的方式,表达写作者对这个世界的独特认识。与文学创作类似,美学和文学理论要表达的,也是写作者的独特发现。这个发现一旦完整地表述出来,就确立了其在认知史上的地位,应该以独立的姿态存在,不需要简单地重复使用。进而言之,文学理论最终需要建立在写作者自身的生活经验和文化系统中,因此,有关文学的系统理论,在起始意义上就几乎杜绝了被挪用的可能。
在这个意义上,文学评论应该叫到我们置身的当下,在深入、细致阅读具体作品的基础上,获得具体的感受,回应具体的现象,得出具体的结论。这个生成虽与具体的文学作品相关,根柢却是写作者在阅读时,凭借自身的知识和经验储备,有了“发现的惊喜”,并用属己的方式把这个惊喜有效传达出来。
这发现跟阅读的作品有关,却绝不是简单的依赖。说得确切一点,好的文学评论应该是一次朝向未知的探索之旅,寻找的是作品中那个作者似意识而未完全意识到的隐秘世界。即使明确了上述的问题,我的写作也并不因此变得轻松起来,甚或说,自此变得更加困难了。每个作品都有具体的语境,无法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不同的具体,故此每当面对一个新作品的时候,必须试着去摸清这个作品自身的肌理,并用适合这个作品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。在这种情形下,几乎每次写作累积的经验,在面对下一部作品时都完全失效,从开头到结尾,都要重新摸索。不断的摸索既迫使我不断回到作品本身,反复体味其中的微妙,却也在很多时候让我三鼓而衰,失去了写作的乐趣。
这个欣慨交心的写作过程,幸赖,是“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”,能给人些许鼓舞——并像有朋友期望的那样,形象,爽利。
文章刊登于《南方文坛》2015年第1期
批评家印象记
记黄德海
张新颖
黄德海这人,有迂和执的一面。他是我最早带的研究生,毕业许多年了, 还把我当老师,与现在教育形式的师生关系不太符合。很多人做得比他好, 毕业了,师生关系就结束了,本该如此。这话听着像发牢骚,还真不是,因为我做老师的时候给学生的印象并不亲切,不会打成一片,坐在一起说话常出现间隙过长的沉默,令学生颇感压力和不自在;学业结束,各奔前程,也各有其难要应付,少些牵扯,相忘江湖,用力过好自己的人生,才是大义。
因为这层关系没有断,我这被动性格的人也就隔了一点距离,留心德海毕业以后的情形。让我不断高兴的是,他读书读得是越来越好了。当初他来我这里,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读书算多,当然是比起同龄人来说。读得杂,也不知深浅, 有明白的地方也有糊涂的地方,我看好的也正是这些。他那时候写文章给我看, 我挑剔说,要写得清楚一点,简洁一点,语言上讲究一点。他用心,把话当话听。
离开我这里,他才真正开始了明显的进步。说实话,这不容易。这是把读书一直当回事的人才可能做到的。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因缘,就是他走进了张文江老师的课堂。张文江老师的课堂是在自家的客厅里,每周一次,来听讲的人职业不同,有教无类,年龄差不少,流动性也不小。黄德海大概是最忠实的, 听了有多长时间?十年有吧?听讲之外,德海还帮着做些事,如录音、整理讲稿, 协助文江老师整理文江老师的老师潘雨廷先生的稿子,不惮烦劳,得益其中。这是日积月累的功夫,日积之而不足,月累之亦不足,但一年一年,时间长了,就慢慢有了。幸亏德海并非太机灵的人,下得了笨功夫,也就能得到一些笨功夫的益处。
吴亮老师办《上海文化》,手下两个年轻人,逼着他们写文章,这一逼, 真给逼出来了。刚开始张定浩、黄德海还不好意思全用本名上自己的刊物,后来大概觉得遮遮掩掩也不是长久之策,干脆开了个栏目叫“本刊观察”,每期亮相, 很是抢眼。吴亮这一招厉害啊,给了年轻人发挥的空间,培养了人,又把刊物办得有声有色,有个性。现在又有更年轻的项静加入,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。我每期看《上海文化》,读他们的文章,感受向上的生气;这个刊物常常连载张文江老师的讲稿,我每见必读,读必有得,心里有时想,这一篇篇的讲稿都是德海编发的,他一定有更多的体会。
德海在《上海文化》的文章多是关于当代文学,有板有眼,有问题有耐心的解释——当代文学批评,不知道为何而写、写了和不写差不多的文章多了去了;德海的文章未必有多少人能耐心读进去,但我读过总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,能看出他的思路、他的关切。这其实不容易。他在《文汇报》笔会上的文章, 所涉更广,行文也更自由。有一次我看到他谈乔布斯,吓了一跳。他写了一个叫“书间消息”的专栏,大概是笔会主编周毅和他商量出来的,周毅也是识人, 作者也有自知之明,说到底,德海就是个读书人,这个名字起得恰当。
话说“书间消息”最近的一篇,谈我的书《沈从文的后半生》,要发表了, 周毅才告诉我有这么篇文章。这俩人一个月前商量了这么个题目,我后来知道这两三千字折磨了德海一个月。谈自己老师的书,说好涉嫌吹捧,说不好怕老师不高兴,德海会为这样的问题纠结,也就是德海了。避开这纠结其实也容易, 就谈谈沈从文吧。我读到结尾,看到这样的话,顿生凛然:在不绝如缕的人间消息中,“觉察到时间不同寻常的力量,以及它壁立千仞的冷峻”。
(张新颖,复旦大学中文系)
文章刊登于《南方文坛》2015年第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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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刘雅二审:王杨三审:陈涛